托马斯·穆勒专访：我从不去想那些不再属于我的事物

24小时之间，托马斯·穆勒正立于两个世界的交汇点上——一端是荣耀加身的过往，一端是空白待书的未来。

大西洋彼岸，安联球场灯火通明，拜仁慕尼黑迎战切尔西，开启欧冠征程。这是这支欧洲豪门十六年来首次在没有穆勒的名单中踏上洲际赛场——那位以756次出场书写俱乐部历史的球员，已不在其中。

而就在数小时前，相距五千英里之外的温哥华，穆勒身披白浪队战袍，置身于一场截然不同的赛事：加拿大锦标赛。他最终因轮休未登场，目睹球队以4比0横扫弗吉FC——这支2019年才成立的加拿大超联球队。而他面前，又一座决赛奖杯正在招手，一如他漫长职业生涯中无数次经历的那样。

对于许多老将而言，对往昔辉煌的眷恋，往往成为退役前的回响。譬如前多伦多足球俱乐部球星因西涅，这位在穆勒到来前加拿大足坛最具声望的球星，其社交媒体满是那不勒斯时期的影像，却鲜见多伦多的痕迹。

穆勒也曾在国际比赛日期间重返慕尼黑，与那个7月前仍是其唯一职业归属的俱乐部一同训练。

你或许以为，这样的重访会勾起乡愁。但若对穆勒做此揣测，未免太过天真。

“我从不去想那些不再属于我的事物，”他断然否定，“那太愚蠢了。”

尽管他刚刚告别那支效力了整整17年的球队，穆勒却已全然投身于新的环境、新的队友、新的战场。

“我所想的是，如何征战中北美及加勒比海冠军联赛，如何抵达我们能触及的每一项赛事，”穆勒在接受加盟白浪队后首次英文一对一专访时说道，“队友们向我讲述了上赛季的冠军联赛之旅——那真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。”

令人意外的是，这番话语出自一位上周刚以帽子戏法庆祝自己36岁生日的球员之口。这个年纪，多数功成名就的球员或许已在考虑谢幕。

但穆勒，与众不同。

必须说清楚：他仍是那个嗅觉敏锐的进攻鬼才，能于电光石火间捕捉空隙，以千变万化的方式破门得分;他的荣誉柜足以令世人艳羡。而更难得的是，他始终保持着那份独一无二的谦逊与古怪。

那个曾在机场举着护照当手机、咧嘴一笑以戏弄记者的“恶作剧大师”?他依然在。如今在温哥华，穆勒正以只有他才能诠释的方式，演绎着37岁的人生。

“我与自己的身体竞争，力求榨取每一丝潜能。有时并不容易——当你走进8摄氏度的冰水池，泡足7分钟，你会觉得……某些东西正在缩小。”

那么，穆勒究竟特别在何处?

他并未因拜仁未提供新约而选择退役;他没有像同辈球星那样奔赴沙特，追逐天价合同;他亦非为体验北美生活，或成为某支球队的“门面担当”而来。

正如他在与媒体的长谈中所揭示的：穆勒来到温哥华，源于一种深植内心的渴望——竞争本身，便是他的信仰。

“这正是我沉溺其中的瘾，”他说，否定了“只为胜利”的浅层解读，“当你能真正投入竞争，那才叫有趣。因为若你已确信胜利在握，那又有什么意义?”

穆勒甫一抵达，便被推入火炉。仅第三次出场，他便戴上队长袖标。此后三战，白浪未尝一败，穆勒独中四元。他的首个帽子戏法，便是在一场可能预演美国足球大联盟杯的对决中，对阵领跑支持者盾的费城联合队完成。

如今，他追逐的目标不再是欧冠，而是中北美冠军联赛——这正是他竞技火焰仍在燃烧的明证。

“对我而言，最重要的是这支球队仍有竞争力，”穆勒解释他选择白浪的原因，“否则，在我职业生涯的这个阶段，去一家俱乐部闲逛，或许去球场打打排球，又有什么意义?我不需要靠职业足球来实现这些。”

但他注定要改变这支新球队。在拜仁，他不仅赢球，更将“胜利的哲学”传递给新一代领袖。他曾用一代人的时间塑造拜仁的文化，而今，他仅有18个月。这是他职业生涯首次中途加盟一支球队。

他坚称，自己能迅速适应美职联，正因内心毫无羁绊。他的思绪，早已不在巴伐利亚。

“我不是那种喜欢惊喜的人，因为我从不抱期待，”他面无表情地说道。

在温哥华，凡进入穆勒世界的人，都需时刻保持警觉。

“宏大叙事”从不属于穆勒的词典。他为今日而活，为今日的竞争而战，为今日让队友变得更好而努力。

这位狂热的高尔夫爱好者，在抵达温哥华数周内便邀请队友下场挥杆。他对白浪队长远文化的影响，或许将不亚于他为球队荣誉室增添的奖杯。

终于，在最真诚的时刻，穆勒谈及自己将如何塑造这支队伍。

“这需要时间，”他说，“但坦白讲，我的队友们非常开放，乐于接受建议，渴望进步，且天赋极佳。我相信我能帮他们更好地在场上释放这些潜能。这更多关乎……对比赛的理解。关乎站位，关乎心理决策。比如，当你有机会射门，或许是一记凌空抽射，那风险极高，但那正是机会所在。你不必害怕失误，哪怕只有五成把握。也许你破门得分，也许踢飞出界，但你必须出手。有些人会想：‘我可以控一下球，我不想背锅。’可抱着这种心态，你永远无法在关键时刻得分。哪怕你是沙奎尔·奥尼尔，你也得站上罚球线。”

“这比教他们如何传球更重要，”他继续道，“这些小伙子能跑，能拼。”

穆勒能如此激情澎湃又细致入微地谈论足球，在当今运动员普遍言辞谨慎、滴水不漏的时代，实属难得。他一如既往，走自己的路。

他亦不回避对德国国家队现状的评判。主帅纳格尔斯曼曾在世预赛爆冷负于斯洛伐克前放言：“总有一天，我们要赢得世界杯。”

“德国媒体和舆论对球队有很多批评，但若德国两球落败，这很正常，”这位德国队史上出场第三多(131次)的球员说道，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在世界杯竞争。不过我们都清楚，过去六到八年，德国已非顶尖中的顶尖。法国这些年多次闯入决赛，阿根廷更在卡塔尔捧杯。”

“我认为我们仍有竞争力，但需关注实质问题，而非纠结于教练的豪言壮语。我百分之百理解纳格尔斯曼。若你参加一项赛事，内心相信能赢，那你自然会说出来。这并不意味着他确信我们稳拿冠军，或被视为最大热门。我认为，我们应该认真对待这句话，而非过度解读。”

至于前白浪球员、亦是他在拜仁的队友阿方索·戴维斯?穆勒直言不讳。

“若你想被称为世界级球员，就必须赢得重要赛事。哪怕你拥有世间最顶尖的天赋，若无法与球队一同登顶，你便难称‘世界级’。因此，对阿方索而言，他必须在拜仁有所成就。或者，他需带领加拿大在世界杯上走得极远。我看了最近两场比赛，他们表现不错。目前正处于良好势头。但他必须听从文森特·孔帕尼的指引。我认为孔帕尼极大地帮助了阿方索的成长，让他更深刻地理解比赛。”

在美职联这片星光熠熠的舞台上，穆勒愿意如此坦率而深入地表达自我，堪称惊喜。诸如梅西等顶级巨星固然为联赛带来万众瞩目，但他们在镜头前的沉默，却常令人遗憾。

而穆勒，再次打破常规。你很难找到另一位国际巨星，能像他这般从容面对镜头。一如在球场上，他总能敏锐捕捉失误。一个拙劣的问题，不会换来敷衍的回应，而是犀利一击。

谁是他理想的高尔夫四人组?

“完美”一词，太过宽泛。

“完美?我可不知道什么叫完美。也许你知道。也许你是全世界唯一懂完美的人，”穆勒反问。

他那狡黠的一面，正是他将在温哥华赢得喜爱的原因。最终，他给出了答案：先选泰格·伍兹与斯科蒂·舍弗勒。

长久沉默后，他短暂回归本源。

“我会带上弗朗茨·贝肯鲍尔。我见过他几次，但从未深谈。他退役时我尚未进入一线队，所以我只是敬仰他作为伟大球员、杰出教练，乃至电视评论员的身份。能与他聊聊足球与人生，一定很美妙。弗朗茨·贝肯鲍尔、托马斯·穆勒、泰格·伍兹、斯科蒂·舍弗勒……外加达赖喇嘛当球童，”他再度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大笑。

托马斯·穆勒，总在思考你意想不到的事。而在接下来的一年半里，他或将带领白浪队，乃至整座温哥华城，抵达他们从未设想过的地方。